心智障碍青年就业，是残障人群就业中最为困难的“世界性难题”，据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等单位于2019年度发布的《成年心智障碍人士就业状况和需求调研报告》显示：在各类残障人士中，心智障碍人士被接受就业的程度几近最低，是肢体残障人士的不到1/5，另外，对成年心智障碍者的职业技能培训，发现仅36%的成年心智障碍者接受过职业培训，而对于就读于中职启能班的成年心智障碍者，仅有17%的心智障碍人士参加过就业前实习。

在繁华的广州天河CBD商业区中心，矗立着高达530米的广州新地标——广州周大福金融中心。这座摩天大楼的68-108层是广州瑰丽酒店，在这个奢华住宅式五星级酒店里，有几名特殊的“心”青年（心智障碍青年）实习生和其他员工一起，用辛勤与汗水维持着这个庞大酒店系统的灵活运转。

今年2月末，四位平均年龄20岁的“心”青年男孩经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以下简称“扬爱”）介绍，在广州瑰丽酒店支持下，通过酒店前期试工，经录用，分别在酒店的洗衣房、饼房、点心厨房和花房开始为期两个月的实习。同一时间，在北京朝阳区的北京瑰丽酒店，也有一批“心”青年在培训室中接受这职业素养及技能培训，准备在4月3日正式上岗实习。

“攒钱给妈妈和自己养老”

陈新是一个觉得自己没什么烦恼的20岁男孩，喜欢画画，听钢琴曲，还很喜欢叠衣服，目前的愿望是能得到一份包医保和社保的正式工作，“可以攒下钱给妈妈和自己养老、看病”。在瑰丽酒店洗衣房的衣物整理工作让正处在广州市海珠工艺美术职业学校实习期的他非常满足，也对未来充满期待。

陈新

每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分，天蒙蒙亮，陈新准时从家出发，戴好口罩，背上双肩包，把手机挂在脖子上，独自乘坐一小时的公交车来到瑰丽酒店。在路上，他会集中注意力看站名，以防坐过站。到站后，他从地面员工通道进入酒店地下，经过几个连续的左拐弯后到达更衣室、换上工作服，到洗衣房开启一天的工作。

陈新认为对每份工作都要认真对待，他不记得也没有估量过每天会处理多少衣服、毛巾，大多时候游刃有余，偶尔也会有不懂的地方问一下“师傅”，会和同事合作叠被子和大量毛巾，他和搭档不到一分钟就能叠好一个被子。陈新和同事之间的交流多围绕工作内容展开，“不懂就问，他教我，我教他”，一来二去，大家就成了朋友。

在陈新对工作环境的描述中，“洗衣房有很多大的洗衣机，还有一些机器”，他对洗衣房的工作环境十分满意。陈新在家素来会主动分担家务、喜欢叠衣服，对这份整理工作也表现出极大的热忱，“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喜欢洗衣服，还有叠毛巾、叠衣服，我在家也有做”。不断重复的折叠动作对他来说既轻松又愉快。“（同事）叠错了毛巾，我帮他叠好、更正”，这是他最近最有成就感的时刻。在广州瑰丽酒店的房务副总监黄永波眼里，陈新活泼乐观，做事认真，有时做完事还会询问下一步要做什么，展示出很高的职业素养。

六点下班后，陈新会在瑰丽酒店和同事一起吃自助晚餐，由于要减肥，他会减少主食的分量，然后坐一小时公车回家，简单洗漱后，八点半左右睡觉。工作外的时间，除了和妈妈聊一聊工作上的事情，也会在周末在家做粘土和画画。陈新最近画了一副海洋的图画，“因为家里有养宠物猫，海里有很多鱼，猫看到这幅画会很开心”。他很喜欢钢琴曲，会跟着谱子慢慢地弹钢琴，久石让的《summer》让他有轻松宁静的感觉。

陈新希望能在实习期结束之后继续做这份工作，“工资就按工资的标准为准，要有医保和社保”，他对长期正式工作的要求很简单，“不上夜班，什么工作都喜欢”。

“我想去酒店高层工作，看看上面的风景”

同样在酒店洗衣房实习的还有18岁的何昱。上班第一天，一切对何昱来说都很陌生，也出现了一支不和谐的小插曲。酒店提供的员工自助餐很丰富，那天中午，正在吃午餐的何昱突然对身边的就业辅导员说，“我吃多了，好想吐”。对他来说，适量、科学进食也是需要锻炼的能力。虽然一段时间以来，何昱一直把减肥挂在嘴边，“从今天开始减肥”，也会减少主食摄入，但还是会吃很多。

何昱

和陈新不同，何昱的实习生活很平淡，没有印象深刻或者开心、不开心的事。“（每天工作）就是折衣服、晾衣服、挂衣服袋、洗衣服”。工作中偶尔会遇到小挑战，“难在叠衣服，有点累…还有晾衣服，我还不知道那个任务干什么”。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何昱就等着同事们喊他，“他们叫我我就去”。

在被问及对这份工作的感受时，何昱起初很快速地回答道，“虽然有些苦，但是很光荣”。但在追问下，他认真地说自己不是很喜欢洗衣房的工作，“做久了就累了”。何昱向往高楼层的工作，认为在那里更能体会到劳动的光荣，“高楼高耸入云，我想看上面的风景，会很好看”。

至于实习期结束后的打算，何昱对未来的工作有进一步的要求，“不想继续这份工作，想要赚更多的钱，我想要去上面（酒店高层）工作，这样的话我可以发挥特长。比如我可以去客房部工作，拿客房的脏东西直接抱到洗衣房，再上去”。18岁的何昱还有一个远大的理想，他希望所有人能住得起高档酒店、买得起房、支付得起医疗费用、上的起学。“重视一孩，还要奖励，这样的话我们的生育率就会提高了”。许多人对他的理想表示不解或一笑置之，对此，何昱有些生气，“我真的很想要这个实现这个梦想，但是别人都嘲笑我，甚至还要让我打退堂鼓，有些人不准我实现这个梦想，并且还说我是鸵鸟，用这个侮辱性的名词来说我，因为鸵鸟是个高傲的鸟，所以呢我就很气”。生气是一时的，理想似乎是坚定的，“我必须要实现梦想。如果不能实现，那我必须努力，直到我实现得了，那我就恢复自由了”。

和很多同龄男孩一样，何昱是个车迷，聊起汽车就会滔滔不绝。何昱很喜欢比亚迪，也很崇拜王传福，“比亚迪每一款汽车都有自己研发的国产芯片”。交谈中，他表示“想去比亚迪上班，即使是拧螺丝的工作”。

18岁的何昱的对于自身的职业探索似乎有些迷茫，在妈妈的鼓励和引导下，他现在认为要想实现理想，需要脚踏实地，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

被夸赞的寡言实干派

大多数心青年都不能够对陌生人自如交流，更别说侃侃而谈。和相对来讲喜欢表达的陈新与何昱相比，昊健的社交障碍比较明显。

昊健

在就业辅导员的观察中，昊健懂得很多事情，心思敏感细腻，但不善言辞。工作时，他少言实干，饼房和花房的正式员工不止一次向就业辅导员表扬他工作做得很棒。定期去酒店陪同和观察的就业辅导员也评价昊健是很合格和优秀的员工，“他不是很愿意表达，但是会很认真地工作”。

昊健的工作内容是挤泡芙、摆布丁、煎饼干底、给蛋糕插牙签。这些相对精细的工作，他完成地很出色，工作起来十分熟练，得心应手。因为话很少，昊健大多数时间是沉默的，也更喜欢一个人吃饭，和同事的交流基本限于配合完成工作，“比如他把水果布丁切好后，我负责摆”。对他来说，在家、上班和上学没有太多差别，这份平淡的工作也令他开心，“有工作就比较开心，能够学到一项技能”。

不工作在家的时候，昊健会游泳，玩游戏，也常常感到会无聊，“会觉得没事干”。

对于实习工资，他没什么想法，“就拿回家给妈妈存起来”。

酒店提供合理便利，难题迎刃而解

曾经工作过三年的锦荣与人对话流畅，独立出行能力较好，在家主动做家务，主动晾衣服，负责切菜煮菜等，周末也会主动约朋友一起去玩，会微信支付。与其他没有工作经历的实习生相比，锦荣的工作偏好更明显和成熟。

锦荣

“心”青年想要顺利开展工作，友好包容的工作环境和氛围是不可缺少的。在过往的工作中，锦荣曾遇到被上司针对（明明按时下班上司却说他早退）以及在做事时经常被打断的困扰。工作内容方面，锦荣更喜欢搬搬抬抬的工作，也喜欢做点心，希望可以把事情一件件做完。

在广州瑰丽酒店，锦荣如愿以偿来到点心厨房工作。在这里，他负责工作间的卫生清洁，协助敲打鸡蛋并搅拌蛋黄液，部分食品加工（如修剪凤爪），写食品的日期标签，协助食品卸货及运送工作。

意料之中，锦荣遇到了一个新难题——长时间体力劳作导致精力不足。而酒店同事、领导、HR和就业辅导员的支持和帮助让问题迎刃而解。

前期实习中，由于朝九晚九的工作时间过长 ，中途的三小时休息时间没能恢复精力，锦荣到晚上七八点就没什么精力坚持下去了。这个问题一度让他自己和身边人忧心与头痛。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广州瑰丽酒店的助理人才与发展部和餐饮部帮助下，为锦荣提供了一间休息室供午休。现在，锦荣已经养成了午睡习惯并借助耳塞得以安心入睡。“现在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他自己也说就觉得还好了”，就业辅导员说。

据就业辅导员观察，锦荣和同事们的交流仅限于工作，并不会唠家常。“我觉得（同事）还挺照顾他的，像有时候我去看他，也会说‘你的老师来了’，也会跟他说一下，氛围还不错”。

现在，锦荣已经适应了这份工作，工作能力也得到同事和领导的认可，“他真的可以帮上忙”。在被问到是否要调配到更轻松一些的工作岗位时，锦荣表示已经跟同事熟悉了，工作内容也熟悉了，不想调岗。

助力青年群体上升通道畅通

事实上，已在广州开展实习和在北京进行前期培训的心智障碍青年实习计划仅仅是瑰丽酒店集团公益慈善项目的一个代表。3月16日，该集团正式启动“瑰丽青年启航”实习计划，今年之内将让100名内地和香港学生到集团位于19个国家的41家酒店实习，接受在酒店及餐饮业拥有丰富经验的资深从业员训练，从而获得宝贵的海外工作经验。“瑰丽青年启航”实习计划包含四个不同的实习类别，分别为香港职业训练局旅游及酒店管理专业学生、患有心智障碍的年轻人以及对酒店业有抱负的粤港两地年轻人。

广州市政协委员、瑰丽酒店集团首席行政总裁瑰丽酒店集团首席行政总裁郑志雯说：“‘瑰丽青年启航’实习计划是我们一项对未来人才的重要投资，不单为学生提供机会累积工作经验及技能，更重要是让学生可以藉此机会培养更广阔的视野。我们与参与计划的学生同样感到兴奋，因为这个计划既能配合我们培育青年人的意愿，亦能贯彻集团的价值观，期望为社会缔造更多正面影响。”

郑志雯表示，瑰丽酒店未来会通过当地招聘等方式为青年群体提供就业实习平台，持续推进弱势群体投身酒店行业，关注他们的幸福、职业成长和发展，助力他们实现上升通道的畅通。

“心”青年的求职之路

如果说普通青年的求职之路蜿蜒曲折，那心智障碍青年（简称“心青年”）的求职之路更是荆棘丛生。

这一群体中，只有少数身心素质较好的“心”青年才有机会尝试工作，赚取薪水，而能够谋得一份理想工作的更是少之又少。一般而言，求职的心青年会寻求机构和街道的帮助，来获得用人单位的招聘信息。据扬爱就业辅导员观察，用人单位会看重实习过的求职者，“觉得说之前别人也用过，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对于这些孩子（心青年）来说，这两个月的实习是让他锻炼各方面的职业素养，包括说工作要准时之类的需要遵守的规则。通过真实的工作去提升这些能力”。

许多心青年和他们的家长都有让孩子去工作的期待和需求，对锦荣来说，“（工作诉求）一方面来自自己，另一方面来自耳提面命要他去工作的妈妈让他要出去工作”。而无论能否如愿得到真正长期稳定的正式工作，每一段实习工作对心青年来说都是积极的职业探索，也是社会融合的有益尝试。

——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记者 李佳讯 通讯员 李嘉慧 谢洁莉